午後的糖水間的部落格

下面這篇文章        是轉載自作家小野所寫的一篇專欄
從另一個角度觀點看李安       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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『如果李安沒有留在美國』

李安又得到奧斯卡最佳導演了。我在電視機前面拍手叫好，相信這樣的歡聲雷動正同時發生在台灣的每個角落，因為大部份的台灣人早已經把李安當成是家人一般的認同，他的光榮彷彿就是我們的光榮。

在奧斯卡頒奬典禮之前，我因緣際會看過大部份被提名的電影，我喜歡《林肯》，也喜歡《悲慘世界》，但是導演奬頒給李安是很公平的。因為導演的工作便是考驗是否能做出最佳判斷、選擇和整合組織的能力，如果還要再加一項，那就是能否在形式、內容和技術上超越過去所有電影的類型。李安在《少年Pi的奇幻漂流》這部電影中做了完美的演出，所以在重要的技術奬項中這部電影也得了奬，那都是導演的選擇和判斷，然後做出了奇妙的搭配。李安的電影事業本身便是一則傳奇故事，或許多年之後，會有更年輕的電影工作者想要拍一部《少年李安的奇幻旅程》，或許也會得一座奧斯卡金像奬。

今年有些奧斯卡提名的電影我都提早看到了，像《林肯》我是在一艘從休士頓南方加文斯頓島開往加勒比海的郵輪上看的。我對於美國的那段歷史不甚清楚，可是光看到英國演員丹尼爾‧戴路易斯讓林肯重現的那種奇蹟般的氛圍就讓人肅然起敬，甚至感動到內心澎湃不已，這就是電影的魅力。透過演員、透過音樂、透過光影，讓人瞬間進入現實世界之外的另一種真實。電影工作者的任務就是要去完成這種創造出來的真實感，這種真實感一旦被成功的創造出來，觀眾就會有共鳴。《林肯》如此，去年的《柴契爾夫人》如此，《強‧艾德格》如此，《少年Pi的奇幻漂流》更是如此。林肯、柴契爾夫人、胡佛被導演和演員重新創造出來，你不會去思考像不像的問題，因為真實人物如此陌生而遙遠，電影卻近在眼前。同樣的《少年Pi的奇幻漂流》用3D技術將動畫融在真實動物和背景中，你不會再去想認真分辨何者為真何者為假。你只能像儍瓜一樣，在黑暗的電影院裏手冒冷汗，眼淌熱涙，想像那個在大海求生的少年便是自己，那隻老虎又是什麼的象徵。

我會去搭郵輪是因為和弟弟一家人的約定。弟弟到美國求學工作正好滿三十年，我答應弟弟去美國和他們團聚，並且參加一趟加勒比海的郵輪之旅。弟弟在美國拿到工業工程博士時，曾經接到台灣五所名校的聘書，最後他選擇留在美國南方的小鎮生活和敎書，個性恬淡的弟弟一度還婉拒可以升遷工學院副院長和加薪的機會，理由是想多陪陪家人。曾經有朋友和我聊起如果當年弟弟返國任敎，也許早就當上大學校長了，甚至敎育部長。同樣的，也有人說，如果當年李安決定返回台灣投入電影的拍攝，也許就被台灣的惡劣環境埋沒了，他們說，還好李安留在美國，才有今天的成就。

這樣的假設其實都是沒有意義的，就像說林書豪如果生長在台灣，就不會是今天的林書豪一樣。台灣沒有NBA，也沒有好萊塢，當然無法造就現在的林書豪和李安。但是台灣沒有像好萊塢這樣的電影工業，卻仍然有侯孝賢和楊德昌這樣揚名國際的大導演。其實李安就是李安，他的出國和留在美國發展，也都是順應他自己的命運所做出的判斷和選擇。李安決定北上讀藝專影劇科時，他的校長爸爸李昇陪他到台北的藝專走了一趟，然後哭了起來，他看著當時簡陋的校舍，要李安答應他一件事，那就是藝專畢業後要再去美國深造，李安答應了，於是李昇同意讓李安讀藝專。這讓我想起大學快畢業時，一個敎授在黑板上畫了一條斜斜上揚的直線，「如果你們選擇了出國，就像這條線。」他又畫了一條微微向下的線條，留在台灣，大概就是這樣。那條斜斜上揚的直線深深印在我的腦海，當了一年國中實習老師後，後來我也就順著上揚的方向赴美深造了。

其實李安完成美國的學業之後已經要打包回台灣了，那時候台灣的新電影浪潮正方興未艾，如果當時回到台灣是大有機會的，不過他被美國的一家經紀公司簽了下來，留在美國等待機會。如果李安當時就回到台灣拍片，結果無法預期，也許最後還是又回到美國發展，也許沒有再回去，也許他沒有得到奧斯卡最佳導演奬。不過可以確定的是，他一定還是一個很棒的導演，因為他後來在台灣拍的第二部電影《喜宴》就拿下柏林影展金熊奬。

所以，不管李安有沒有留在美國，有沒有拿下兩次奧斯卡最佳導演奬，他都會是全世界最棒的電影導演之一。套一句他現在充滿自信的話，「這是不必再謙虛的事了。」來自台灣的李安給台灣人一個最新啓示是，生活在各方面條件都不夠好的台灣，我們最適合扮演的角色應該就是導演的角色，夾在各大國之間做出最佳的判斷和選擇，尋求對自己最有利的資源，不論是文化上的，經濟上的，或是政治上的，好好創造整合成屬於我們自己獨特的優勢，我們得像導演一樣主導自己的作品。

謝謝李安，因為我們好久沒有擧國歡騰了。